迟夏歇

等到你音讯全无,我就用爱你的心去爱世界万物。

【聂蓉】春光误(上)




(写的是少年聂和少女蓉的故事)







这是念端云游的第三日,临行前,念端把镜湖医庄交给端木蓉打理。

端木蓉正在医馆里分拣草药,突然有弟子急匆匆的跑来,说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晕倒在医馆外,不知该如何处置,端木蓉领了人出门察看,发现晕倒的是一名少年,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剑,端木蓉见他身上有伤,还起了高热,便让人把少年抬了进去。

褪去少年的衣衫,端木蓉细细清理着他的伤口,忙了大半夜才处理好他的伤势。少年满是血污的脸也被清洗干净,他的脸虽然因为受伤而有些苍白,但五官棱角分明,的确算是一副俊逸的面庞。

少年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,清醒时他发现周围的环境陌生,剑也不在身边,少年正努力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,突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他神色一凛,心中警觉,刚要有所动作,却发现进来的是一名女子,身形娇小,清丽脱俗。

“你身上有伤,最好不要乱动。”端木蓉缓缓踱步至他床前。

少年惊诧,姑娘年纪不大,看上去却清冷的很。

“在下盖聂,多谢姑娘相救,”少年向她郑重行礼,犹豫了一会,又开口问道:“姑娘可曾看到在下手中的剑?”

端木蓉点点头:“你的佩剑已交由医馆弟子妥善保管,无需担心。”又见盖聂虽然醒转,脸上仍有几分憔悴,便叮嘱他伤势未愈,只安心养伤便好。

晚些时候,端木蓉过来给盖聂换药。

“你把衣裳脱了。”端木蓉道。

盖聂心中一惊,却见端木蓉面色不改,只是一丝不苟的准备着药材和纱布,只好沉默着听从端木蓉的指令。

整个换药的过程极为安静,盖聂身体精壮,又有些武功底子,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在盖聂眼里都是小事。端木蓉下手轻柔,但盖聂却全身肌肉紧绷,双手握拳,似有些慌张。

端木蓉自小行医,对这点男女之防早已不甚在意,此时瞧见盖聂的反应,心下了然,便开口缓解他的紧张:“我们医者行医多年,病人在我们眼里并无男女之分,你无需拘束。”

这是端木蓉第二次给盖聂换药,第一次上药时他重伤不醒,对外界毫无感知,此时他上身袒露,姑娘又离他如此之近,他甚至能感觉到姑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,他平日不怎么和女子接触,所以此时才万分紧张,脸也有些红。





翌日清晨,端木蓉前往盖聂房中欲检查他的伤势,却见房内空无一人,端木蓉正觉奇怪,又突然闻见一阵香味,视线一转,便见盖聂端了一盘包子向她走来。

“姑娘救命之恩,盖聂无以为报,只能做些包子,聊表心意。”

端木蓉诧异,都说君子远庖厨,没想到这少年不仅武功不错,竟还会些厨艺,委实让她震惊。

外人只道端木蓉性子清冷,平日里除了钻研医术,对旁的一切都不太上心,但医馆上下都知道,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大夫除了医术精湛,另一样特点便是贪食。

端木蓉看着面前的包子,心里正进行着强烈的斗争,她实在是想大朵快颐,但姑娘家的矜持和理智一再阻止了她。

盖聂自是不知端木蓉的这番纠结,他只当是姑娘不喜欢吃包子,面色失望的端了盘子便欲离开。

“等等——”盖聂刚要迈开的脚步缩了回来,他感觉腰间一紧,低头看到端木蓉正抓着他的衣角。

包子的香味实在太过诱人,端木蓉终是坚持不住,在美食面前败下阵来。她颤颤巍巍的伸手,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去。

“如何?”盖聂紧紧盯着端木蓉的表情,目光灼灼,眼里隐隐有一分期待。

“我竟没想到——”端木蓉神色凝重,拉长的语调听的盖聂心里一滞。

他面色紧张的看着端木蓉咽下那一口包子,又听到她慢悠悠的开口:“我竟没想到——你居然还有这般手艺——”

听到姑娘的话语,盖聂悬着的心一松,对上端木蓉眼里的戏谑,方才明白姑娘刚刚竟是在戏弄他。

端木蓉眸中蕴着笑意,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想和面前的少年开个玩笑,余光瞥到少年微微泛红的耳尖,她没来由的心情大好。

“我看你恢复的不错,再有个三五日应该就能痊愈,”端木蓉拍拍手,看着盖聂继续开口,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?”

“我……我没有钱……”盖聂有些尴尬,医馆的人救他性命,还好心收留他这么多日,他却至今没能付了药钱,虽说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能,但他心中仍是过意不去。

端木蓉倒是没什么反应,当初为他疗伤时,她就知道这个少年身上除了一把剑外再无他物,是以并不意外盖聂的回答。

端木蓉正暗自思忖着如何安排盖聂的去处,冷不防又听到少年开口。

“姑娘若是不嫌弃,在下愿意留下来,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”盖聂抱拳施礼,一片诚意。

“你能做什么?”端木蓉一脸狐疑,他既不会医术,留下来当真没多大用处。

“我有力气,”盖聂说的诚恳,却见端木蓉不为所动,情急之中又补充道,“我,我还会做包子。”

端木蓉一噎,觉得手中的包子真如烫手山芋,她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。





盖聂就这么留在了医馆。

他说的不错,他有力气,又有武艺,留在医馆的确能帮上不少忙。偶有上门看诊的病人打探,也只知道是医馆新来了个伙计,沉默寡言,身份不明,但好在人稳重,办事也利索,这才被留了下来。

安排盖聂的住处时,考虑到盖聂并非医家出身,端木蓉让医馆弟子单独划了间院子给他。盖聂平日干完活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,极少与人交谈。

往日里,端木蓉除了问诊,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里研读医书,但自从盖聂来了以后,端木蓉得了闲偶尔也会走入盖聂居住的院子。

有时邀他一起喝茶,有时他们都不说话,端木蓉抱着本医书一坐就是半天,盖聂在院子里有时练功,有时调息打坐,竟也互不妨碍。盖聂本就寡言少语,端木蓉也是个安静的性子,他二人心性使然,也就乐得享受这片刻的宁静。

盖聂的佩剑在他苏醒后的第二日便由医馆的弟子归还给他,有一日,端木蓉行至盖聂门前,正好看到他在练剑。少年目光如炬,身法轻盈,一招一式干净利落,跃起的身形似要穿破虚空。那是端木蓉第一次看到盖聂用剑,那剑如寒星,剑锋如光,好似白蛇吐信,又如游龙穿梭,少年内力深厚,剑气激荡,震得端木蓉险些站不住脚。端木蓉在门口伫立良久,看着盖聂练完最后一遍剑,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。

那声叹息微不可闻,但盖聂还是听到了。

“姑娘为何叹气?”盖聂不解,那声叹息听的他心里一沉。

端木蓉却像是没听到一般,自顾自的往里走去。

“你可知当日我为何命人把你的佩剑收起来?”

盖聂一愣,却是没想到端木蓉居然问他这么一个问题。

端木蓉却是没等盖聂答话:“世人总以为我们医者是神仙,若是不能妙手回春,必定是因为没有尽力。”

“有人争强好斗,爱逞匹夫之勇,有人穷凶极恶,视人命如草芥,为虎作伥者草菅人命,恃强凌弱者暴虐成性,天下之大,苦难者无数,医者就算再有心,又如何救的了所有人?”

“医者难自医,渡人不渡己,师傅常让我们远离纷争,只有这样才能做天下众生的守护人。”

“我们医者虽然见惯生死,也知生老病死皆有命数,可每每见到杀伐祸乱,仍是觉得于心不忍。”

“你手中执剑,以剑为生,可你是否想过,太过锋利的剑终有一日也会变成凶器,不仅伤人,亦会伤己。”

……

那日之后,端木蓉再未见过盖聂使剑。

盖聂练功的时候,端木蓉看他拿着根树枝在那比划,虽仍旧孔武有力,但端木蓉总觉得盖聂的招式没有她第一次见到的那般霸道凌厉。端木蓉不擅武功,只当是树枝发挥不了剑的威力,哪知是盖聂悄悄压抑了力道,生怕凌厉的剑法伤了她。

后来的几次交谈中,端木蓉把盖聂的来历知道了个七七八八,没想到他竟是鬼谷弟子。

“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则天下息”。

鬼谷一派弟子虽少,却能影响朝代兴衰,靠的从来就不是门下弟子的数量。张仪雄才大略,庞涓勇武过人,孙膑围魏救赵,苏秦合纵六国,历来的鬼谷弟子,虽仅一人之力,却强于百万之师,任何一个都是能左右时局的人物。

端木蓉一边喝着茶,一边暗自好笑:鬼谷弟子竟在一个小小医馆打杂,还真是大材小用。

“端木姑娘,”盖聂走到她的面前坐下,“在下一直好奇,你为何从未问过我当日因何受伤?”

端木蓉呷了一口茶,眼皮也不抬的回道:“你若想说,我便无需多问,你若有心隐瞒,我又何必追问。”

“想不到姑娘年纪虽轻,看问题却是通透。”

“你不必抬举我,”端木蓉睨了他一眼,放下手中的茶,转念间想到他的出身,又试探的问道,“你此次下山,究竟是作何打算?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盖聂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,“端木姑娘,我不知道……”

端木蓉皱眉,盖聂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冷静自处、淡定自若的人,她还是第一次见盖聂这般迷茫颓丧。

“下山前,师傅曾问我和师弟何为强者,师弟说所谓强者,就是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……师弟一向张狂,他的这个答案我虽不意外,却并不赞同,可我又回答不上师傅的问题,师傅便遣我下山寻找答案,”盖聂闷闷的说道,又抬头望向端木蓉,“端木姑娘,你觉得什么是强者?”

端木蓉一愣,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,她有些踌躇的开口:“在我看来,强者从不自恃自己的强大,因为强大并不是他们的目的,”端木蓉抿抿嘴,接着说道,“有些人万事争先,以为冲在最前面就是强大,但强者从不在于证明自己有多勇敢,也从不依靠他人的吹嘘与追捧获得证明。”

“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,”盖聂笑的一脸苦涩,“我以前觉得以一介凡人之身,行超越常人之事便是一种强大,但我自下山后一路走来,亲眼所见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,举目所见一片触目惊心,现在想来,就算我习得绝世剑法又如何,战火肆掠,满目疮痍,我却无能为力,又如何为这天下求一个太平……”

端木蓉哑然,每个人都希望这天下太平,可世道乱了几百年,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?

盖聂面色沉郁,端木蓉心知他不需要安慰,便沏了杯茶递到他面前。

“你若暂时没有答案,便安心住下吧。”





不知不觉,盖聂来到镜湖已三月有余。念端云游至今未归,端木蓉一人守着医馆,偶尔上山采个药材,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惬意。

盖聂近来频频外出,有时甚至两三天才回来,端木蓉曾装作不经意的打探,盖聂只道是去见一个朋友。

端木蓉心中澄明,盖聂的身世她略知一二,也知他在说谎,若真有朋友在这里,他又为何隔了这么久才前去拜访。

端木蓉渐渐习惯了盖聂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,他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,回来的时候又总带点伤,但他从不开口找端木蓉医治,端木蓉见他伤势并不严重,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戳破。

端木蓉有预感,镜湖快要留不住他了。

果然,不过三日,盖聂便向她辞行。

“叨扰端木姑娘良久,在下是该离开了。”

“你有答案了?”端木蓉问他。

“还没有,”盖聂摇头,“天下之大,瞬息万变,我一人之力虽然渺小,但仍是想周游列国,见识一番天地。”
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你若真有心,总会找到自己的路,我相信你。”

端木蓉递给盖聂几瓶药,又细细交待了每种药的功效和用法,这些药她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,虽知盖聂终有一日会离开,但这一天真正来临时,她还是觉得太快了些。

端木蓉心里讶异,她竟会对盖聂生出一丝不舍,转念一想他们好歹曾相处了三个月,便安慰自己这都是人之常情。

“江湖险恶,人心莫测,你武功虽然不错,但毕竟初涉江湖,万事万物都小心些。”端木蓉出声叮嘱。

“多谢。”这个人还是这般冷淡。

面前的少年身形瘦弱,脸上带着一丝青涩,一身素白衣衫,干净的像是不染尘埃的少年,但端木蓉知他素来沉默隐忍,又有些不放心:“你照顾好自己,受了伤千万别硬撑。”

“呵”,端木蓉似乎听到一声轻笑,她以为自己听错了,抬眼看向身前的盖聂,却捕捉到他脸上难得的一丝笑意。

盖聂的目光实在太过热烈,就那么直直的盯着端木蓉看,端木蓉感觉自己的脸“腾”的一下红起来。端木蓉有些不知所措,余光却看到少年嘴唇微启,吐出了一个在她听来着实温柔的词。

“好。”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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